旋轉西蘭花.

Russian Roulette.

#顺懂#《开心鬼》(短/完)

开心鬼

 

*《红海行动》衍生,请勿上升。

*人鬼/校园/一人称/全部情节皆为杜撰

 

*CP:顾顺×李懂

*BGM:Nuvole Bianche -- Ludovico Einaudi

*Summary:是不是成为开心鬼,就可以永远开心了?

 

*8K+流水账预警,OE结局。喜欢的话可以留条评论吗?感谢阅读。

 

 

                            希望下次再见时,你会很开心。

 

00.

 

人之将死,自然会见到鬼差。阳寿还没尽的人若是撞上鬼,一来是恶事做尽,阴气缠身,自然要惹上孤魂。二来,则多是有求。凡人有太多做不到的事情,但脱离肉体凡胎的我们,常常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寻一位可以窥见万事诸法的通灵人,用几十年的阳寿或者干脆拿整条命来换,自然可以见鬼——但多为怨气深重不入轮回的厉鬼。

 

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科学不能解读的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皆在人心而已。


而李懂能见到我,就是用了他的三十年阳寿。

 

我做鬼也不贪心,人有求于我时不问他还有多少年岁可以活,从来只收三十年,不多也不少,若是补不上的,就拿下辈子来换。人求鬼,拿阳寿给鬼做修为,在阴曹地府的黑市上头是人人心照不宣的事情,行政部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世间诸事都有它的规矩和道理,干什么都得有代价。我见到李懂时他已经三十岁了,看着却像一个二十几的人,天机不是我们随随便便就可以看的,但我还是悄悄感受了一下,这三十年给了我,他还有不少活头。这人和人真是不一样,我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人家却是福大命大,见一次鬼,还能享好久的大好年华。

 

他找道士,道士牵线搭桥找到了我。我信誉好,办事效率高,干什么都爽快。搭上线没几个小时就到了夜里,溽暑的夜里天上一颗星子也没有,怕是有雨。他在卧室里点了两道符,一盏烛,挂上了道士给他的铃铛。我循着声音飘过去,就看见他坐在那盏烛火面前,垂着头,不吭声。

 

我落到他身边,喊了声,喂。

 

他愣愣抬起头,茫然四顾,样子挺可爱。我乐了:“你看不见我很正常,你没做过坏事再加上不通灵,自然不能见着鬼,听声儿就成了。”他懵懵懂懂点点头,半响却皱着眉说:“可是张道长说,点了这蜡烛,就能看着你。”

 

“你要是跟我讲这个能不能看见我的道理,那我可没兴趣听,先走了。三十年我也不还你啊。”

 

“不行!”他急了,“你不能走!”

 

“看不见就看不见吧,能听声儿就可以了。我是真的又很着急的事情。”他咬了咬嘴唇,牙印浮上去又消失了,“很急。”

 

“那你说吧,我听着呢。”我说,“你也别害怕,我做事儿有规矩。”

 

烛火打在他的面上,明明灭灭,飘飘摇摇,他眨眨眼,笑着说:“不怕。”

 

“……只要能知道他的事情,我什么都不怕。”

 

01.

 

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风。

 

鬼不能感受到温度,也不知道疼痛,更别说情感了。人鬼情未了的故事都是骗人的,人们为了证明爱情的力量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我猜今晚一定很热,很潮湿,因为李懂的额头上浮出了一层薄汗,像是残荷听过的雨。

 

他说:“我和顾顺,就是在夏天相识的。”

 

我抬眼看了看他,笑道:“是个爱情故事?”

“怎么说呢……”他皱了皱眉,末了叹息般笑了起来,“也许是,又也许不是。因为这个故事很长,也很短。”

 

“长到感情太多,短到难能理清。”他说,“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了,想做的,也不过是想再见他一面而已。”

 

02.

 

李懂和顾顺真正意义上的相识是在夏季,具体位置在高二数学组。

 

他告诉我他们高中的班级次序是按照好坏排下去的。他这样成绩好的自然在一班,而二十六班的顾顺当然是吊车尾中的吊车尾。那同样是一个闷热潮湿的日子,蝉鸣声怏怏的,窗外的叶子都垂着头。李懂推开数学组的门,喊了声报告,声音滚进空气里,成了一个燥热的气团。

 

办公室里的风扇缓慢地转动着,嘎吱声很烦。一位老师在看杂志,还有一位趴在桌子上睡觉。和别人打了架的顾顺脸上挂了彩,正在面壁思过。老教学楼年久失修,墙上返潮生了霉,就贴废报纸遮挡。顾顺这时正在看报,眼睛瞪得大大的,鼻尖上有汗珠。

 

李懂从他身边经过时,能闻到他身上很浅的洗衣液的味道,还有一食堂的炒面的香气。他不关注学校里的八卦,但也知道这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打架斗殴抽烟早恋,什么都和学校对着干,却能因为家庭原因而继续嚣张跋扈地留在这所重点高中。他只匆匆瞥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残存在记忆里的只有顾顺那棱角分明的侧脸,还有嘴角很重的一片淤青。而这时听见了声音的看杂志的老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李懂啊?找赵老师?他上厕所去了。”

 

那时候他是一班的数学课代表,成绩优秀,所有老师都认得他,喜欢他。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露出一个很乖的笑容:“我来数卷子。”那老师便指了指地上好几摞刚从文印室抱出来的还带着油墨香的试卷,于是他又很清脆地说了声谢谢老师,就蹲在地上开始数卷子。

 

 

“我们那时候,对于校霸一类的人都是持远离态度的。”李懂笑着对我说,“现在想想真是幼稚极了,人家真的是校霸吗?”

 

“怎么?”

 

“你知道他为什么和别人打架吗?因为他看见了那些人在虐猫,气不过,就上去和人家打起来了。可是他却偏偏说自己就是要去收保护费。人们对他有很多误解,当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百口莫辩或者就算辩解也无法被理解的地步,索性就不去解释了,甚至干脆按照人们的说法来编排自己。”

 

“人不都是这样吗。”我嗤笑一声。

 

李懂垂着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所有情愫,他低低叹了口气:“我很后悔没有早一点把这句话说给他,没有告诉他,我一直很相信他。”

 

 

但那时候的他也确实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想要把这句话说给顾顺。

 

那时候他只顾着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数着试卷。纸张摩挲过他的指尖,留下干燥而平滑的感觉。他默数着张数,总觉得有人在看他。于是在数完一摞后他抬起了头,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刚才还在看报纸的顾顺正垂着头看他,带着一个浅淡的,没什么情感的笑容。就好像他只是想笑而已,没有理由,笑只不过是他应对一切的一种方式。

 

他们对视了。

 

这时李懂看清楚了顾顺的面容,他从前只远远地看过他几眼,就在朋友们的议论声里无甚兴趣地收回了视线。直到这一次近距离的端详,他才发现,那是独属于十七岁少年的青春气息十足的面容。过长的刘海,锋利的眼睛,嘴唇有点薄。他很高,很瘦,校服衬衫上沾满了土。嘴角的淤青像是一片沼泽。顾顺看着他,没有什么情绪,但是嘴角的笑容被加深了,于是牵动了伤口,他又呲牙咧嘴地皱起了眉,很小声地嘶了口气。

 

李懂一下子收回了眼,继续数试卷。纸张再一次迅速蹭过他的指腹,这一次却变得缓慢、笨重,而有些潮湿。当他抱起那些试卷时匆匆说了句老师再见就要离开,在经过顾顺身边的时候,男生却托了一下的他的手肘。

 

“抱稳点,”顾顺说,他的声音有点哑,很硬,但并不难听,“差点掉了。”

 

李懂看了他一眼,又一次垂下睫毛。

 

“谢谢。”他说。

 

顾顺没有松手。他托着他的手肘,掌心滚烫,他很轻地笑了笑,指了指墙上的报纸,在注意到看杂志的老师和睡觉的老师都被隔绝在他们世界外以后,他舔舔自己白白的牙,轻声说:“你看这个是不是很像你?”李懂抬眼去看,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他发现那张报纸上的广告版面印着一只兔八哥。它露着一对兔牙。

 

 

“他还挺欠儿。”我点评道。

 

“是啊,”李懂笑了,“我那时候觉得他很讨人厌,但很快我就意识到,很久没有人和我开过玩笑了。在寂寞且荒芜的,空白的青春岁月里,他好像是第一个。人们总会留意那些特别的人。”

 

“他特别吗?”

 

“很特别。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来帮助我了。很多时候我都表现出不需要帮助的样子,长此以往人们都觉得我无所不能,可是只要有一个人对我说了‘抱稳了’,我就会觉得,他很特别。”

 

 

“那时候觉得他很讨人厌”的李懂是真的觉得他很讨人厌。于是他甩开了顾顺,没有再看顾顺一眼,只听到了顾顺轻浅的笑声。他转身要离开时,顾顺的班主任推门进来了,直奔着顾顺就要开始训斥,李懂侧过头看了一眼,顾顺又变成了那个带着没有感情的笑容的人了,方才那阵浅浅的笑声好像被老旧的风扇吞噬了。夏天很热,空气流动很慢,办公室的门被很缓地合上了。那个缝隙流逝的速度非常容易被捕捉,于是李懂在转过头前,还能顺着那个缝隙很清楚地看见顾顺的背影。

 

像生命力蓬勃却天生不知道曲折而笔直恣意生长的,苍翠的藤蔓。

 

这株藤蔓一生只弯曲过一次,就是为了缠绕上他的心。

 

03.

 

这一次相遇很快被李懂藏了起来。

 

 

“大概那时候我不懂什么是心动吧。”李懂这样和我解释道,“他特别,所以我总是想起他来,但我又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我忘不了,所以只能藏起来。不过生命大概从来都是很神奇的存在吧,那之后我总能碰见他。”

 

“有缘吧。”

 

“是吗?那么最后分别,应该是缘尽了的意思吧?”

 

“可以这么理解。”

 

“如果我可以早一点知道缘分的期限就好了,说不定我能尽我自己的努力让这个期限被无限拉长呢?”

 

“有些事情是天注定的。”我想了想,这样回答。

 

他愣了愣,最后笑了起来。那是一个很轻的笑,也许和那时候顾顺的笑容一样,因为不知如何作答,或者不愿意讲话,于是就笑了起来,或许这样,有些事情就可以不用去解读或是在意了。

 

在静默片刻后,他轻声说:“可我不喜欢注定的事情,因为明明只要我稍微努力了一点,那些事情就能够被改变的。”

 

 

人们所谓改变其实很多时候也是刻意而为之。李懂在很多年后明白了这件事:顾顺和他的相遇,都是被刻意安排的。

 

他出现在他经过或停留的每一个地方。有时候上演三步上篮的帅气戏码,有时候在小卖部拧开冰水,水珠顺着他的皮肤肌理滚落成河,他扬起脖颈,影子很长。有时候是在放学路上,他走在李懂的身后,唱着不知名的歌曲,词曲含混,但意外的好听。李懂大部分时候都是视而不见的样子,但他自己却明白,他会替顾顺记下每一次得分,会和顾顺买一个牌子的矿泉水,会努力分辨那些歌词,然后写在他的日记本上,虽然不知对错。

 

真奇怪。

 

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一见钟情和念念不忘吗?十七岁的李懂无法解释这样的事情。更准确的说那时候的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仅仅是因为对方让他产生了想要留意的意识而他也确实去留意了,仅此而已。这很奇怪,他明明应该因为数学办公室的玩笑而讨厌顾顺,可是顾顺又有些过于特别了,以至于他也无法自控地做了许多在青春期里格外特别的事情。这世上无法被解读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但人们只要亲眼见到,或者亲身经历,就会情不自禁地相信。

 

就比如,谁会相信校霸顾顺会喂养野猫呢?

 

可是李懂相信。因为在某一个月亮很圆很亮的夜晚,学校里的学生都走光的时候,他在路上亲眼见到了。那时候天很黑,但是月光和路灯的光亮交织在一起,一切都变成了明晃晃的样子。什么都是明亮的,顾顺也是,在光河之中,那么清晰。李懂背着很重的书包,离很远就听见顾顺的声音。与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带着笑音,没有那么沙哑了,于是低沉如同木琴敲过,飘在空气里,久久难忘。

 

“慢点吃,”他逗弄着那些猫咪,“来来来每一只都有啊……大喵的,这是二柱子的,三团子这是你的……诶,好像不够了……靠。”

 

咕哝而出的粗话也带着清亮的少年尾音。李懂歪着头看了看,忽然就笑了。他明明没有发出声音,可他的嘴角上挑时,拉住了顾顺那边的空气,于是一切都被旋转成了一个正好的模样,空气都非常适合顾顺回过头,和他四目相交。

 

 

“他喂那些猫很久了。它们都是他的朋友。”李懂说。

 

“人只有在寂寞的时候才和动物做朋友。”

 

“是吗?我倒不这样认为。他不是寂寞,他只是在等一个可以理解他的人出现而已。”他说,“我很遗憾,没有问问他,我是否有这样的资格成为那个,他一直在等的人。如果我早点问出口,就好了。”

 

 

顾顺喂猫的火腿肠不够了。那些猫咪围在他的脚边叫唤着,声音此起彼伏,每一声都婉转又可爱。他有点窘迫地耸了耸肩,也许是因为那根缺失的火腿肠,也许是因为喂猫不符合校霸的形象。但李懂只是走过去,拉开自己的书包,里面有两枚小面包。他蹲下身,蹲到顾顺的旁边,他们的肩膀没有靠在一起,但放大的影子里他们贴合紧密,像一颗豆荚。

 

“我没有火腿肠。”李懂说,“你把这个喂给它们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是我的早饭,只是我没有吃完。”

 

顿了顿,像是一定要藏好什么一样,他补充道:“上次你帮我托住了卷子。”

 

顾顺笑了,他说谢谢,然后接过面包喂给猫咪。小家伙们兴高采烈地吃了起来,顾顺向李懂介绍了它们每一只猫。他们都有名字,幼稚,随意,但裹满了顾顺的少年情怀。那些情怀里,他不是纨绔子弟,也不是校霸,更不是成绩吊车尾的学渣。他不说粗话,不打架,不抽烟,不自称“哥”或者“本少”来吸引小女孩。他只是单纯地喜欢且同情这些小猫咪的,十七岁的普通少年而已。

 

“有机会,一起喂吧。”在介绍完后,顾顺这样说。

 

李懂点了点头。他一动,就有尘埃飞过。那是很明亮的尘埃,浸满了月色。

 

 

“后来呢?”我说。

 

“就一起回家了,聊着无关紧要的学校里的小事。他很逗,其实也很温柔。之后就一起喂猫,只是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而已。在其他同学的眼里,我们依旧只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而已。”

 

“我一直记得那天晚上。”李懂说,“月亮很大,也很圆。什么云破月来花弄影,什么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都无法形容的。”

 

“我一直记得。”

 

04.

 

但遗憾今晚没有月亮。

 

05.

 

他们的交集在那一天后多了起来。

 

人群中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或是眼神,办公室里一个简单但情感丰富的擦肩,周末时候他们在公园里一起吃了甜筒,李懂吃巧克力味道的,嘴边沾了一圈。顾顺笑他像大喵,李懂就板着脸瞪他。然后顾顺把纸巾放到他的掌心。那是干净的、叠得方正的纸巾,带着茉莉的香气,在夏季里却一点也不腻。

 

 

“我记得大喵喜欢吃草莓面包,二柱子喜欢吃鱼肉香肠。”李懂侧着头回想起来,他带着一个很浅的笑容,烛火下像一座桥,“我还记得顾顺,喜欢喝冰红茶。要很冰的那种。”

 

“你一直记得?”

 

“我从来没想过要忘。”

 

 

他们依旧是不同世界的人,但各自的世界交织在一起,却是一件无法被控制的事情。这不奇怪,相反很浪漫。李懂时常触碰自己的手肘,恍惚中时间好像倒流回了那个闷热的午后,顾顺站在那里,他站在顾顺的身边。那是他们第一次实质性的交流,他托着他的手肘,于是他再一次地、很真切地——闻到了顾顺身上浅淡的洗衣液的味道,还有一食堂炒面的香气。

 

这是一种水到渠成的感情。

 

它来得自然又简单,纯粹而温柔。它太普通了,所有经历过青春期的人都懂,这种感情不需要考虑时间、性别、差异、共同、甚至是人的本身,仅仅是喜欢而已,没有理由。但它又很特别,因为他们在彼此的生命里,都太特别了。他们将彼此的过往剖开,讲述那看似奢靡的富家子弟母亲早早离世而父亲不闻不问把他送到这所寄宿高中的故事,讲述那沉默寡言的小小学霸与父母之间疏离而淡漠的情感。

 

 

“我有时候在想,我们为什么会被彼此吸引,是因为我们经历的相似性还是性格中某些共同点呢?其实都不是。”

 

“那是什么。”

 

“吸引就是吸引,为什么要这么多理由?”李懂歪着头,很顽皮地说,“喜欢也是如此。”

 

 

那是他们的青春期里,一场浩大的浪漫的仪式,情感汹涌碰撞,温和流淌,旷日持久如同生命交叠后一生被交织在一起后那么漫长,又那么美丽。他们还没有到一个需要去思考很多利害关系的年纪,所有的多愁善感就像无病呻吟一样没有重点。天很大也很蓝,他们凑在一起自由地飞。只差一点,就可以拉住手了。从此以后就不用问彼此该用怎么样的方式、速度或是姿态去飞,只要拉着手,就可以了。

 

只要——

 

 

“然后,你一定知道吧?张道长告诉我,你也死在这一场地震里,对吗?”

 

06.

 

他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没想过要忘。

 

所以当这栋老旧的教学楼在地震中坍塌的景象,他也不会忘记。他身处其中。那是上早操的时间,顾顺走在他的身后,他的衣角擦过他的掌心,像一道流云,像一阵清风。

 

像那张茉莉味道的纸巾,轻飘飘的。

 

他听见尖叫声,墙壁塌陷的声音,楼梯扶手破碎滚落。前面是光,但被渐趋淹没了。他不能回头,在杂乱的世界里,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喊了顾顺的名字。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是很大很用力的声音——可他很快又听不清了——那些声音变得破碎,如同缺了最中心那一块的玻璃碎片,再也无法被拼凑完整,从残破处看去,一切都是残破的。

 

他喊:“顾顺——!”

 

然后他回过头,他看见了顾顺的脸。嘴角的淤青早就散去了,那依旧是独属于十七岁少年的青春气息十足的面容。过长的刘海,锋利的眼睛,嘴唇有点薄。世界忽然又安静下来了,他看着他,像他们第一次对视那样。顾顺这一次没有笑了,他咬着嘴唇,发白,像寂寞的雪。情感都是沉默的,缓缓地流淌过生命的边边角角,催开了花朵,被圆圆的月亮照耀着。兔八哥在泛黄的报纸上抱着胡萝卜。猫咪们很可爱,围绕在他们的脚边,大喵爱吃草莓面包,二柱子爱吃鱼肉香肠。

 

顾顺呢?顾顺爱喝很冰的红茶。

 

他们好像真的飞起来了。一直在飞,然后很努力地去握对方的手。风突然变大,云层忽然变厚。他在最后的时刻捕捉到了顾顺的眼睛,那是明亮的眼睛,所有的光都被吸引进去了,但它们推着李懂走。他从那双眼里看见了很多年的岁月。在那些岁月里,他们拉着手飞,但光散去了,他回过神,发现整片天空只剩下他自己了。

 

顾顺好像说了什么。

 

他好像要他快跑,好像要他活下去。李懂听见好多话,唯独没有“我喜欢你”。喜欢忽然变成沉重的束缚,就好像一旦他开口了,他就永远要背负这段终究无法被保留的情感而孤独寂寞的走下去。可是顾顺都能等想等的人,用那么久,为什么他李懂就不能呢?但顾顺不听他的问题,不听他的争论,他只是推他,让他快走。

 

快离开。

 

把所有东西都丢下,不要记得。

 

那些无悔的爱意,我自己背负就好。从此以后,我还是不问你要用怎么样的方式、速度或是姿态去飞,不问你往后选择怎样的生活,不问你往后走哪一条路。但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快乐。

 

一定要忘了我。

 

07.

 

“但我怎么可能忘了他?”

 

08.

 

李懂面容平静,烛火温柔,他的侧脸也很温柔:“我从来没有忘记他,可这么多年了,我都很少梦到他,只有那么几次,他背对着我,忽然就飞远了,我怎么也追不上。你看,现代科技这么发达,人们好像什么都能做到,可是到头来我还是找不到他。”

 

“其实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呢……?”

 

“他的父亲整理了他的遗物,那里面有他的日记。我去拜访时得到了那本字写得很丑的他的日记,原来他从初中的时候,就喜欢我了啊。”

 

他好像哽咽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他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我为什么不早点说呢?多么简单的一句话,仅仅是,顾顺,我——”

 

“李懂,”我打断他,“蜡烛要熄灭了,灭了我就得回去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说吧。”

 

李懂垂着眼,他笑了笑:“我想问,你见过他吗?”

 

“那一年地震死去的人太多了,我不可能谁都见过。”

 

“是吗……那么,他进入轮回了吗?”

 

“不能进入轮回的人都是对人世有太多难以化解的怨恨、遗憾或是留恋,如果他没有,那么他就会进入轮回。”我顿了顿,又说,“他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这应该是他最大的心愿吧,所以我想,他应该进入轮回了吧。”

 

“……我们还会再见吗?”

 

“天机不可泄露。”

 

“那么,他现在过得好吗?”

 

“天机不可泄露。”

 

他笑出声来:“有什么可以泄露的吗?”

 

“或许你可以问问我他开不开心。”我说。

 

“他开心吗?”

 

“不知道,”我说,“鬼是没有情感的。开心是什么?我早就忘了,他变成鬼的时候,一定也忘记了。”

 

李懂一愣,随后笑道:“你要开心啊,做鬼嘛,开心最重要。”

 

我乐了。我的笑好像也只是笑而已,没什么可以被分析的情绪,想了想,我说:

 

“好。”

 

“你也是,要开心。”

 

09.

 

蜡烛的光亮越来越淡了。在道别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背影,很小,但又带着很温暖的气息。是不是怀着爱的人总是如此?我做鬼太久了,已经很难分辨了。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我匆忙说:“以后别再找什么道士问鬼了,他就一个半吊子,蜡烛都不好用。还有,不是每个鬼都像我这样善良的。”

 

“谢谢。”他笑了。

 

“开心点。”我说,再睁眼时,已经在鬼门关的入口。

 

张道长站在那里等我把入世符给他。我走过去,步子轻快,他瞥我一眼,道:“有没有规矩啦?你要我给他普通的蜡烛,不让他发现你就是顾顺,到头来你到让我背锅。”

 

“我回去之后好好替你宣传你的生意嘛。”

 

“别跟我扯这虚的了,二十年修行拿过来——你别这么看着我,咱们做生意不得有个规矩吗,让这小子找上我我花了不少功夫呢,你俩见这面可不容易啊。”

 

“我是想问他的阳寿的事情。”

 

“还信不过我?你吞了这么多年的阳寿,能感觉不到他身上一点没跑?”张道长又叹了口气,“不过,你这把这些年的修行给了我,以后更不好进轮——诶,我怎么感觉你身上的阴气散了点?”

 

“我舍不得他,和他讲讲话,就是我的执念了,执念成真了,我也就能入轮回了啊。”我说。

 

“图个啥?”

 

“嗯……大概是不想听他跟个鬼说‘我喜欢顾顺’这种话吧。还是让活生生的顾顺去听吧,这缘不还没尽呢么。”

 

张道长“啧啧”两声:“我说你可得了吧,快进去吧。你这还得不少年才能进轮回呢,少惦记以后了,以后能不能见着还得看造化呢。”

 

“也是。”我说,“但人啊鬼啊,过日子不得有个盼头?”

 

“盼啥?”

 

“开心吧。”我答道,“这做鬼嘛,也得开心点咯。”

 

说完我笑了笑,我想这大概是个很开心的笑。

 

Fin.

 

这个故事出现的很突然,洗澡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可爱鬼”三个字,然后是“开心鬼”,鬼要怎么开心呢?大概也有个盼头就可以了吧。有些情节没有细化,想写的朦胧一点,到后面自己落泪了,生命无常,喜欢要及时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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