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厨小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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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码字,没有排版。很烂,随便看看。
*听着《夏祭り、梦花火》写的,建议大家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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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富贵六岁的时候跟着师傅学厨艺。
他是被师傅从乱葬岗里拎出来的,据说那会儿浑身上下都是尸臭味,他耷拉着眼皮,嘴唇干裂发白,眼睛里都是血丝。
他问师傅,您一个厨子上什么乱葬岗啊?
他师傅听了这话抓起大汤勺满院子追着要揍他,你个没良心的小王八羔子,没有老子你早死绝了!
黄富贵是师傅手底下年纪最小的徒弟,被师傅追着揍的时候没一个师兄师姐来管他。大家都围在一边看热闹,笑着说诶呀小富贵又作又皮,师傅打得好!
黄富贵悲愤,等我成为天下第一神厨,你们谁巴结我我都不搭理!
大家继续嘲笑他,小富贵,你连糖和盐都分不清楚,还想当天下第一神厨啊!
黄富贵不服,味觉不好也不是他的错啊。他一个人盘腿坐在灶台边思考人生,过了会儿师傅进来了,他吓一跳以为又要挨揍了,可是师傅只是拍拍他的头,温声温语说着要他好好长大。其实师傅只是看着凶了点,师兄师姐们只是爱逗他而已,他们都疼他。
师傅说,其实烹饪之道在于不在于让食物变得好吃,而是要让吃了你做的东西的人体会到你的感情。这样的厨子才是真正的神厨。
黄富贵似懂非懂,他想了想,又说:“可是师傅,你为什么要去乱葬岗呢?”
他师傅恨铁不成钢,抓过筷子敲他的脑门儿,你师傅我就乐意满天下找食材,咋的了!
*
黄富贵其实不叫黄富贵。
他叫黄明昊,他从乱葬岗里被拎出去时,就记得这么个名字而已。
但是他师傅说贱名好养活,富富贵贵是人这一辈子的大好事儿,寄托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黄富贵听着他师傅高谈阔论,心说才不是呢,师傅就是不想穷而已。
但是他不敢反驳或是要求换个名字。
毕竟他不想和师兄们一样叫狗蛋狗剩狗麻子。
黄富贵的童年,是煎煮炸炖熬炒拌蒸烫,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和糖,是西红柿黄瓜鸡蛋西兰花,咔咔切菜,练雕花。他味觉不太灵敏,对于一个厨子来说这简直是硬伤,但他做出来的菜都长得好看,在“美者以随心为道”的天下,他依旧很是嚣张。
他从小跟在师傅身边学,说亲传也不为过。
所以他十六岁那年,师傅作为贵权菜系传人被皇宫征为御厨之后,他也跟着进宫了。师傅说,富贵给我打了十年下手,没他我做不出来。
黄富贵感动极了,正要跪地谢恩时,他师傅一面剔牙一面说这揍人,还是揍从小揍到大的最舒服。
黄富贵收住眼泪,决定进了宫就换师傅。
*
但黄富贵还没有来得及抓住一个幸运的御厨做他的师傅,就先抓住了一只幸运的小馋猫做兄弟。
那天他一个人在御膳房里研究新式点心,想尽了办法让它看起来很好看,约等于很好吃。
思忖间听见御膳房的门一动。
他以为是自己养在御膳房的尊贵小老鼠,也没回头,先吱了一声,这是他跟小老鼠的暗号。
随后他说:“你先等会儿,我做完这个你尝尝。”
于是真没动静了。
等黄富贵做好了,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杏黄色衣裳的人正站在门边歪着头看他。
黄富贵惊了,诶呀妈呀,老鼠成精了啊!
那人眨眨眼,笑了:“想不到还有这么年轻的小御厨。”
他笑时,眉眼弯弯的,像黄富贵怎么也切不好的月牙儿。黄富贵心想自己当年学刀工练习切月牙儿时,要是能看见他这样的眉眼,可能一下子就学会了。
黄富贵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杏黄,这是太子啊。
他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正要行礼,太子却忽然小步跑过来,热热的软软的手指抵住他的嘴唇。
“嘘。”太子说。
黄富贵眨眨眼。
太子又笑了:“你不要讲话哦,也不要拘礼。我今天没有吃好,也不想惊动太多人,就自己来御膳房看看了。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给我吃啊。”
黄富贵把自己刚做好的点心捧了过去。
太子说:“这是什么啊?”
黄富贵挺起胸脯洋洋得意:“这是我自创的点心,用橙皮橙花和橙子肉做的。是不是很好闻?”
太子捻起一块儿,咬了一口。
舌尖红红的,牙齿白白的。
太子皱了皱眉。
黄富贵呼吸一窒。
太子笑声轻轻的,他点点头:“嗯,好吃哦。”
他眨眨眼,“小厨子,你叫什么名字?”
黄富贵有点不好意思:“我叫黄富贵,我师傅说贱名好养活。”
唉,真是好土气的名字。和太子殿下的铁定没有办法比,黄富贵想,要不是师傅不许他再说起“黄明昊”这三个字,他肯定不会选择用富贵这个名字自我介绍的。
太子愣了愣,随后称赞道:“好名字。”
这太子品味还挺清奇。黄富贵摸了摸鼻子,太子又说,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黄明昊想了想,正要开口,太子忽然说,我想和你一样有一个好养活的名字。
于是黄明昊犹豫着,试探道:“那……范皇权?”
太子扑哧一笑:“是挺好养活的。”
在宫里,人都好养,玉盘珍馐,穿金戴银。但好不好活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范皇权又开始吃黄富贵做的点心,腮帮子鼓鼓的,很可爱。
他一面吃一面说:“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也喜欢你做的这个点心,它有名字吗?”
黄富贵道了声谢谢太子殿下,又说还没来得及取名字。
范皇权说,你别叫我太子殿下了,生分。而且他们都叫我太子殿下,我听得烦极了。以后只有咱俩的时候,你叫我皇权我叫你富贵好不好?
也许是御膳房的香气太诱人,也许是御膳房的烛火太惑人。
也许是范皇权长得太好看。
反正黄富贵鬼使神差点了点头,说了好。
范皇权又笑了:“那我们给这个点心取个名字吧。”
黄富贵想了想说,叫号橙吧。
范皇权问为什么。
黄富贵说,名号为橙,简称号橙。点心里里外外都是橙嘛。
范皇权眨眨眼,你知不知道冒犯皇族名讳会怎么样呀?
不等黄富贵回应,范皇权却又笑了起来,声音软软糯糯的。他说,不会怎样的,我喜欢这个名字。
然后他站起身来,端着那盘点心,和黄富贵挥了挥手。
“小富贵,”他说,“这个真好吃,下次再见,你还要做给我吃哦。”
*
过了一会儿,小老鼠来了。
打了个暗号,吱。
黄富贵蹲在它面前,有点失神,小老鼠继续吱,富贵富贵你快和我确认一下眼神啊。
和范皇权确认了眼神的黄富贵悠悠说,你来晚了。
“神厨小富贵第一道名品,已经送人了。”
人家还预定了以后的每一份呢。他美滋滋地补充道。
其实师傅说得也不全都对。
富贵的确是人这辈子想要的大好事。
皇权又何尝不是呢?
富贵皇权,天生一对。
*
那之后,范皇权经常在深夜里摸进御膳房。
找吃的。
黄富贵很奇怪,这个太子殿下怎么天天都去吃不饱呢?但其实他心里又有一个小小的答案,那个答案像一枚小小的可爱的种子,被种在他心里最深的地方。
范皇权来了,他就给种子浇水施肥。
范皇权走了,他就和种子一起坐在角落里,等待着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范皇权说,小富贵,你做的菜真好吃,比我吃过的任何菜都要好吃,你做的点心也好吃,煮的汤也好喝。
“诶呀,”范皇权最后总结陈词道,“小富贵,你做的什么都好吃,我好喜欢啊。”
黄富贵嘿嘿一笑,说你喜欢就好。
他俩一起坐在御膳房的后门门槛上,抬起头就能看见好大一轮月亮。
御膳房里的东西,范皇权没有几个认识的,他拿起来挨个问黄富贵,黄富贵从来不觉得烦,手搭上范皇权温热的手背,他说这个是甑,蒸饭的,这个是鬹,用来煮东西的。这个是擀面杖,用来擀面的。
范皇权说,只能擀面啊?
黄富贵想了想,我师姐说,好像相公不听话的时候,他的夫人就拿这个揍——诶哟!
范皇权真不客气,这一杖怕不是用了八成力。
“像这样?”范皇权说。
黄富贵眼睛一转,忽然觉得美滋滋的。
嗯,像这样。他说。
范皇权总要给他打下手,可其实一直在偷吃。黄富贵说,诶呀你别吃了,你的脸圆了好多啊。
范皇权瞪他。
黄富贵说,但你还是好英俊的!放心吃吧!
范皇权鼓起嘴巴,皱着鼻子笑了。他的嘴角带着油光和碎屑,红色的唇发亮,好像大樱桃。
有时候范皇权来的比较早,黄富贵还没做好,他就蹲在墙角,和黄富贵养的小老鼠大眼瞪小眼。
范皇权说,黄富贵,你在宫里的御膳房养老鼠,是要被砍头的。
黄富贵说,我悄悄告诉你,我养它是为了骗来一只猫抓它,这样我就能养猫了。
范皇权说,你喜欢猫啊。
黄富贵说,嗯。
范皇权有点低落地垂下了眼,叹息道,我对猫过敏。小时候有位嫔妃的猫跳进了我怀里,我生了好大一场病,后来那个嫔妃就被打入冷宫了。
黄富贵:……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养猫。
范皇权歪着头笑了。
“小富贵,”他说,“不如你养我吧。全天下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做的菜,很好养活的。”
“就像那些好养活的名字一样,我很好养活的。”
黄富贵愣了愣,然后笑着把刚做好的燕尾香酥糕喂到范皇权嘴里,他的指尖滑过范皇权的唇角,热热的,软软的。
“好啊。”他说。
在角落里啃瓜的小老鼠并不知道自己因为某些情愫而逃过了一劫,还是欢天喜地地啃,声音像喜乐。
*
范皇权说,黄富贵,以后你就做我一个人的厨子吧。
黄富贵说,可我现在还在给我师傅打下手,还不够等级当御厨呢。
范皇权说,没关系,我可以等。
“毕竟你是天下难得一遇的神厨。”范皇权说。
黄富贵很不好意思:“担不起担不起,你高估我了。”
其实内心在暗爽。
范皇权笑了,我觉得吧,神厨呢就是要让吃到你做的菜的人都感受到你做这个的时的感情,你的那些感情,我都感觉到了,所以我觉得,你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神厨。
黄富贵说,诶呀妈呀,你太有天赋了,跟我学做菜吧!
范皇权说,好啊,以后咱们跑路,你做菜,我给你打下手,太傅从小就夸我算术好,以后咱们开个店吧!
黄富贵乐了,说好。
过了一会儿。
黄富贵很不好意思地说,皇权,你在我的菜里吃出了什么感情啊……?
范皇权转过头来,静静凝望他。
天上有很多星星。
都跳进了范皇权的眼睛里。
范皇权轻轻一笑。
“是喜欢,”他说,“对不对?”
范皇权笑着,眼睛很晚,比天上的月牙儿还要好看。
黄富贵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和他那句“对”融合在一起。
*
当上太子的人,要承受很多。
范皇权从小就被教育,要明白自己的身份,要和那些人保持距离。所以他从来没有朋友。照顾他长大的宫人们心疼他,对他推心置腹,可他却都兀自远离。
他常常想,自己也许一生都不会遇到真正的,想要遇见的人了。
但是黄富贵出现了。
他想起老人们说,富贵皇权,天生一对。
一对是什么呢?
是不能被拆开,还是一定会在一起?
*
那天黄富贵做了酒酿圆子。
范皇权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醉醺醺靠到黄富贵的肩膀上。
他呼吸温热,带着香甜的味道,还有一点点酒味。黄富贵一低下头,就能看见他好看的眉,微红的眼角,噙了浅浅笑容的嘴唇。
范皇权忽然笑了。
弯弯的眼睛,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比天上的月牙儿还要好看。
范皇权说,黄富贵,你干嘛一直看我呀?
黄富贵吞了口口水,不吭声。
范皇权又说,黄富贵,我好不好看啊?
黄富贵说,好看。
范皇权说,那你喜欢我吗?
黄富贵又不说话了。
范皇权气极了,小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猛的一起身就要发脾气,却忽然被黄富贵紧紧抱住了。
小厨子贴着他的嘴唇,不像一个吻,可他说话时嘴唇不断地蹭过范皇权的唇,忽然好像很多很多个吻。
黄富贵说,范皇权,我好喜欢你啊。
范丞丞,我好爱你啊。
范皇权一下子闭上眼,可还是有一滴水落上了黄富贵的手背。黄富贵小心翼翼地亲着他,说你别哭啊,对不起,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范皇权摇摇头。
“黄富贵,”他说,“你真是天下第一神厨,什么东西都能做得特别好。”
“连我的心,你都能做成喜欢你的样子。”
*
范皇权离开后,黄富贵摸着自己的嘴唇,还有点回不过神。
师傅从他背后走出来。
“黄明昊。”师傅喊了他的名字。
黄富贵一愣,师傅冷冷看着他,说,我不是让你这么长大的,也不是让你长大之后,就忘了自己不是厨子,不是黄富贵的。
“别忘了,你叫黄明昊。”他说。
黄富贵垂下眼。
“没忘。”
隔了很久,他说。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慢慢消失了,抬起头,是云把月亮遮住了。那一点月牙,都不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云破月来的好风光。
*
先皇驾崩,举国为丧。
太子范丞丞登基。
登基前一日,范皇权把黄富贵叫了出来,在东宫的小亭子里,听着园中的花开花谢,鱼儿在莲中穿梭。
范皇权说,黄富贵,你有什么东西要送我吗?
黄富贵拿出一个雕刻精致的盒子,打开,里面时码得整整齐齐的号橙,带着清新的味道。
范皇权笑了,一口一个不停地吃。他的腮帮子还是鼓鼓的,眼睛也还是弯弯的。和从前一模一样。
吃完了,范皇权站起身来说,以后你只能做我的小神厨。
黄富贵说,好。
范皇权说,我走了,你自己回去吧。
黄富贵动了动嘴唇,最终说,好。
他看着范皇权的背影,数,七。
范皇权忽然转过身来,他说:“黄明昊。”
“我知道你是前朝太子,黄明昊。”
黄富贵不说话,数,六。
范皇权说:“我知道你和他们一样,不会真心待我。”
五。
范皇权说:“可我还是喜欢上你了。”
四。
范皇权说:“不过我们扯平了,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因为你做的东西都很难吃,第一次吃号橙时,你放的是盐。”
三。
黄富贵说:“从小我就分不清糖和盐。”
二。
范皇权笑着朝他走过来:“但你这次放对了,特别甜。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甜的东西。”
“是不是,毒药都很甜?”
一。
范皇权倒进了他怀里。
怎么最后时刻,还是想留在你身边?
还以为能潇洒道别呢。
范皇权轻声说:
“黄富贵是神厨。”
“黄明昊,是——”
他的声音最终消失在浅淡的风里。
黄富贵把他搂在怀里。那滴曾从范皇权眼睛里跑出来的眼泪落到了黄富贵的手背上,黄富贵把它收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这一回,他还到了范皇权的手背上。
但范皇权再也不会收走了。
*
这一晚,连个月牙儿都没有。
也可能有,但消失了。永远的消失了。
*
新帝有令。
天下人不得种橙。
可他的御花园里,从来都是橙味飘香。
*
小老鼠还是被猫咪抓住了。
是一只很漂亮的,杏黄色的猫咪。眼睛很亮,像月亮。
可新帝没有养,他给小老鼠立了个墓碑。
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养过猫。
*
人们总是,富贵皇权都想要。
富贵皇权,天生一对。
可一对到底是什么呢?
是不能被拆开,还是一定会在一起?
*
还是,知道终究会别离,所以拼尽力气,也要拥有一段弥足珍贵的好时光?
这件事,黄明昊不懂。
*
以前的神厨小富贵或许懂。
可他被黄明昊关在东宫陪范皇权,就算懂,也不会有人听他说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