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西蘭花.

感谢上一棒  @甜豆贩卖机 老师，辛苦老师啦！

小道消息

 

*昊丞/彦丞/校园文学

*BGM：We Don’t Try -- Chris Garneau

 

那是我的小秘密

永远留在那个夏季

 

*

 

我走出房间时，姐姐已经坐在餐桌边了，正用刀撬着果酱瓶盖。她看见我，毫不客气地把果酱推了过来。“快点打开。”她甩着手催促我。

“怎么是橘子味道的啊。”我看了一眼，顿觉头大，忍不住抓了抓头发，“蓝莓，草莓，别的什么都有，面包房又不是只有这一种味道，买这个干嘛。”

“什么？”姐姐愣了一下，敲了我的碟子，“呀，臭小子，吃饭也这么多话，知不知道很烦人？快点打开，然后赶紧吃，吃完滚去上学。”

“我不吃了。”

“那现在就给我打开然后滚去上学。”

我把果酱推到一边，抓起书包就跑，姐姐抓起桌上的纸巾盒打我，没有打中，砸到了门框上。每次都是这样，遥控器，零食袋，她总是看见什么就抓起什么打我，但命中率太低了。我心生同情，于是回头做了个鬼脸，关上了门。

“混小子，晚上别让我见到你！”隔着门还能听到姐姐的吼声。

然后是妈妈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声音，“一大清早，做什么呢？”她一边轻轻咳嗽着一边问，也许在想自己的孩子怎么总是这样。

“妈妈你头还疼吗？啊，那小子，叛逆期还是思春期，随便哪个，反正不会错。太烦人了，妈妈，我早就说要把这臭小子过继给舅母。”

“乱讲什么呢，他这不是给你打开了吗？吃饭了。”

“我都没注意……算他还有点良心。”

 

我就知道是这样。我把耳朵贴在门上，之后只剩下餐具碰撞的声音。好无趣。我想，慢慢站起身子，摇了摇头，又忍不住抓了抓头发，觉得上面的味道好像还是很浓。

是橘子味道的。太浓了，甜，酸，好像还有涩涩的苦味。就这样混在了一起。昨天超市做了买二送一的活动，姐姐就非要带给我一瓶，还要我叩谢她的大恩大德。可我明明不需要。最后的结果是我终没有按捺不住好奇心试了试，结果被这奇怪的味道熏得眼前一黑。好奇心害死猫，古人诚不我欺。

有时候真的不懂人类在想些什么，世上植物千千万，偏要选择这么奇怪的味道。历经了将近五分钟的冲水，十分钟的热吹风，之后还在床上翻滚了半个晚上，结果这个味道还是散不掉。经过了早餐店，拥挤的地铁，等红灯的人望不见尽头，在各种味道里都穿行过了一次，我还是觉得这个味道很浓。

 

一直到早读的时候我还在苦恼这件事。我的同桌，也是我认识了七八年的好朋友范丞丞尚有良知，侧过头看了看我，“你怎么了啊？”他把书立起来，小声询问。

“你有没有觉得我身上有很奇怪的味道。”我皱着眉说。

“有。”

靠，我嘶了一口气：“啊，果然。”

“傻子的恶臭味。”

“靠，污蔑我？”

我伸腿想要踹他，看早读的老师却在这时前面敲了敲讲桌。范丞丞马上把书放下了，抓过笔和试卷装作正在做题的样子。我也垂着头安静下来。隔了一会儿，觉察到老师没有再看我们了，我悄悄撕了张纸条，一只手挡着，一只手飞速写字，然后把纸条推到他手边。

“到底有没有奇怪的味道啊，别骗我。”我用力写道。

过了一会儿，纸条被传了回来。范丞丞在上面写：“你怎么了啊？没有。”

“真没有？”

“烦不烦啊，骗你干嘛。”

我松了一口气，把纸条扔到了桌子下面的垃圾袋里。范丞丞转过头看我，我做了个口型，说“没事”。再把指尖放到鼻子下面时，好像真的没有那浓郁的橘子味道了。

 

早读结束后同学们结伴去吃早餐。我撑着下巴等范丞丞做完试卷。范丞丞一边演算一道题，一边说：“你今天早上……”我猛地凑到他面前，连忙小声打断他：“你知道你表哥和我表哥恋爱的事吗？”

好像遇到了有点困难的题，范丞丞顿了顿笔，继续奋笔疾书。

“是吗？”他兴趣缺缺地回答道，“你还知道我表哥啊。”

“谁不知道蔡徐坤啊，现在学校百分之八十的小道消息都和他有关。”

“你怎么那么多小道消息啊。”

这时候班里一个女孩悄悄走了过来，坐到了我身后的空位上，戳了戳我的背，然后塞给我两张门票。我瞥了一眼，是时下人气很高的一位歌手的演唱会门票。又瞥向范丞丞，他立刻把目光从票上移开了。这小子也喜欢这位歌手，我当然知道。

“你还喜不喜欢她呀？”女生朝我眨眨眼，“我姐是她一个粉丝站站长，帮我抢的，但是我有事去不了了，你要是喜欢就你去吧。”

我把票收到口袋里：“无功不受禄啊。”

“你帮我跟踪我男友，”女生小声说，“帮我打听一下他到底是不是和三班班花有一腿。我知道你肯定没问题。”她拍了拍我的肩，转身离开了。

“去不去？”

我把票递过去一张，范丞丞看了一眼：“无功不受禄啊。”

“那就陪我一起跟踪人家呗。”

“靠。”范丞丞把笔扔到一边，抢过门票，骂了一声，“近墨者黑。”

 

小道消息，没有正经的传播渠道，又总是因为混乱或夸张的传播方式而失实。

但还是会选择相信。一面说着“呀，是真的还是假的”，一面被以添油加醋的形式被传递给下一个人，即使用一句“你可不要告诉别人”作为限定形容，也依旧不可避免地以或快或慢的速度传播开来。

“但是经手人过多，它的存在意义就变低了，成了没意思的八卦。”

范丞丞瞥了我一眼，“少说得你很有研究一样。”

“我就是很有研究啊，不然大家为什么找我。在我这里都是一手消息，所以与其说是小道消息，不如说是秘密啊。”我咬着吸管说，“哦哟，来了。”我悄悄指了指奶茶店的门口。是班上那个女孩的男朋友，正和三班班花说说笑笑，过了一会儿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吻。我悄悄拿出手机，拍了照片。

“违法了吧。”

“现在你是共犯了。”我把手机收回口袋，“可怜啊，我觉得三班班花一般般。”

“你以后不要拿做狗仔赚的脏钱请我吃饭。”

“门票还我。还有啊，我只接这一类的单，知道吧？被恋人背叛，或者被朋友伤害，我只打听这种。要知道这是及时止损啊，被瞒在鼓里受的伤一时半会儿虽然看不到，但是不幸被人揭开，痛苦总是大于自己看见的时候，懂吗？”

范丞丞翻了个白眼，“难怪你姐从小就想把你过继走。”

“靠，怎么侮辱过我的职业操守后又戳我的痛处。”我踹他，“不会再和你分享我的秘密了。”

 

我们一面随意打闹着，一面随意说着话，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大概只走了十几步，范丞丞忽然扯着我钻进路边一个小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抿着嘴唇，脸色很差。

“我靠，你被追债了啊？”我没反应过来，被他吓了一跳，忍不住吐槽。范丞丞别开眼，没理我，转身往店里走去。是文具店，他站在一堆粉色的文件袋前发呆。

我探头看了看外面。是林彦俊和蔡徐坤，并着肩过马路。

“要不要我帮你跟踪他俩？”我凑到范丞丞身边说。

“谁俩？”范丞丞看也不看我。

“你表哥和我表哥。”

“无聊，他俩和我有关系吗？”

“那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吧。”我耸了耸肩，抽了两个粉色的文件袋结了账，又递给范丞丞一个，上面印了一只小象，鼻子伸得很长，“送你的。”

“幼稚。”范丞丞把文件袋收到了包里。

 

林彦俊和蔡徐坤走远之后我俩才出去。但其实是我至少保证了十次他俩真的走远了，范丞丞才愿意离开。过了一会儿，范丞丞严肃地问我：“我帅还是林彦俊帅。”

“你。”我挠了挠脸颊。

“我帅还是蔡徐坤帅。”

“你。”我摸了摸鼻子。

范丞丞停下脚步，拦着我不让我走：“那林彦俊帅还是蔡徐坤帅。”

“呃，”我只好也停下来，但觉得非常苦恼，“有点难啊，旧情和亲情你更在意哪个？”

范丞丞伸腿踹我，我就知道他一直记着我踹他的仇，这臭小子，我要追他，他却头也不回地比兔子还要快地跑掉了。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秘密。

班上的那个女孩的男友——现在是前男友了，他的秘密，就是背叛了自己的女朋友。

而那个女孩的秘密自然就是被男友背叛了。我把照片给她发过去的同时，说了会保密。

 

秘密有很多种。暗恋篮球队队长，曾经写过一百封情书给隔壁班的某个女孩。对新上任的教导主任厌恶至极，表面上炫耀着父亲给自己买的新的包包，实际上，父母早在三年前就离异。

各种各样的秘密，如果为太多人所知，无论好坏，是否甜蜜，都有可能成为令人痛苦的祸源。想要制止，就是不要有秘密，或者不要被人发现。

没有人没有秘密。即使是总和我吵来吵去的范丞丞，即使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他不也是有秘密的吗？

但这时候与其说是秘密，不如说是少有人知的某段恋爱经历。林彦俊是我的表哥，也是范丞丞的前男友。范丞丞没能守住这个恋爱秘密，是因为我是牵线搭桥的中间人。

守住秘密是一件容易又不容易的事情。不小心泄露，被有心人发现，可是只要努力做到守口如瓶或是不为人察觉，不就可以了吗？

 

我不是就做到了吗？

范丞丞永远不会知道，今天我用了橘子味道的洗发液。

 

我总是掌握了许多秘密。但是范丞丞总是说这些只是“小道消息”。

但实际上在当事人们不愿意说出的时候，我就算早早知道了，也不会故意为了什么目的而泄露出去，有个铺垫也好，至少能避免很多。而就算范丞丞不肯承认，我最终成为秘密的窥探者，也和范丞丞脱不开干系。

因为我答应过他一件事。

 

去年夏天范丞丞和我一起坐在双杠上喝可乐的时候，范丞丞很随意地对我说：“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

“哦，”我把冰咬得咔咔作响，因为太冰了，我没忍住嘶了口气，“是林彦俊吧。”声音被冰得含糊不清。

范丞丞差一点从双杠上翻下去。“什么啊。”他也咬了块冰。

“那个在他书包里放了整整一个月的牛奶的人是你吧。”

“不是。”范丞丞又咬了一块冰，大概是因为觉得热。

“那就好。”

“什么？”

“因为我和我哥说了‘我最近在长身体’，他就都给我喝了。”

范丞丞把冰咬成碎末，最后化成了水。降温失败，他把我踹了下去，骂了声王八。

 

我并不意外范丞丞会喜欢上林彦俊，大概是默契，又或者别的什么特别的感觉。开学第一天学校开迎新大会时，范丞丞对我说：“我刚看见一个哥哥，特帅。”

我顺着范丞丞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看到太平洋宽肩。

“你喜欢那种款啊？”

“帅就对了，分那么多款式做什么。”

“死基佬。”我撇撇嘴，“没品位。”

“就你有，”范丞丞不甘示弱，“每次只和学姐谈恋爱，还不是因为人家胸大。”

都是颜狗，谁也不比谁高贵。这样的对话总是两败俱伤，后来因为出现频率太高，渐渐就成了一个形式。

直到范丞丞很认真地对我说：“你帮我追林彦俊吧。”

我还是回答：“你还真喜欢他那种啊？死基佬，说你没品味你还真没品位。”

范丞丞拿球砸我，骂了一连串的脏话。

“你凭什么说人家坏话。”

“他是我哥啊，我怎么不能说，要不我给你讲讲他的糗事？我们上幼儿园的……”

范丞丞用冰棒堵住了我的嘴，我被冰得一抖，“你少污蔑他。”他咬牙切齿。

过了一会儿却又凑过来问，“你们上幼儿园时怎么了？”

 

就算对于我来说，因为林彦俊是我的表哥，所以与他有关的很多消息都不能都算小道消息或是秘密，就算范丞丞对所谓的小道消息和秘密并不感兴趣，但在某一个时刻他还是会选择相信这些，选择相信我。

毕竟那说到底还是林彦俊的秘密，这所高中里只有我知道。当我用夸张和模糊的方式对这些秘密进行加工处理后，就成了小道消息，当然范丞丞并不知道。等我绘声绘色地讲完了，范丞丞说：“想不到啊。”

“想不到他是其实不是你想象中那种样子吧？对了，他就是……”

“不是，”范丞丞说，“没想到看起来高冷，其实这么可爱。”

这回换我用球砸他。

 

获取秘密的方式有很多，最有效的是追根溯源，但不能指望当事人全盘托出，只好自己创造机会。

“我现在特别真诚地和你说，”我双手合十，“关于林彦俊的事情，我真的全都和你说了。你再逼问下去，我就真的枯萎了。”

范丞丞把可乐推过来，“你给我继续盛开。”

“真的都和你说了。”

“总觉得还差点什么。”他撑着下巴，碳素笔被立起来转圈。

“我没法预知未来。”我诚恳地看着他，“要不就算了吧，我觉得你俩不……”

“说什么呢，”范丞丞打断我，撞了撞我的肩膀，“那要不这样吧，你帮我跟踪他也行。你不是总这样。”

“我哪里总这样了！就一次好吧，还是帮人家找写情书的第三者。”

我瞬间崩溃，想扑上去掐死他。可他却转过头来，静静看着我。

“明昊啊。”他说，“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你说你会帮我追求他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用他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太亮了，像阳光下的雪花，也像清晨坠落的雨露，我被砸了一下，就觉得有了溺水感。

 

上一次听到他这样喊“明昊”也是在夏天。我们一起补完课，坐在末班车上，肩膀靠在一起。车窗外的事物都在流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范丞丞说：“明昊啊。”

“……啊。”

“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猛地惊醒了，肩膀下意识绷直了：“干嘛啊？”

“我就问一下。”

“少男情怀总是诗啊？”

“靠，无聊，我就问问啊。”范丞丞用手肘撞了我一下，“真是。”

“那没有吧。”我放松了身子。

“……什么？”

我一字一字地回答他：“没有喜欢的人。”

“哦。”范丞丞说，“我也没有。”

顿了顿他又说，“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我靠，范丞丞，你不会思春期了吧。”

范丞丞扑过来掐我：“你死了！”

 

末班车上人太少，声音稍微大一点好像就会被人听到。但如果顺着风的方向说，有可能就被风吹走了，没有人听到。

“唉，没有喜欢的人，怎么会知道啊，喜欢的感觉什么之类的，这种事。”隔了一会儿，我说，“怎么可能知道。”

夏天的夜晚，连风都是热的。融化时，会有水珠滴落下来。

 

原本以为又要互相怼起来，但范丞丞只是歪着头，半天没有回答。车窗外的景物不再流动时，他对我说，“明昊，如果你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记得告诉我。”

到站了。范丞丞看着我，说了“再见”，随后拿起书包下了车。

一切又都流动起来了，缤纷的灯光，深沉的夜色。垂挂的星星很亮，但不是一瞬间就会浪漫地想到，“像他的眼睛一样”。

 

后来还是在补课结束一起坐上回家的末班车时，范丞丞对我说，“虽然还是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是我好像不喜欢女生。”

“有什么关联吗，这两者？”我回答道，“关联词用错了吧。”

“是吗？也许吧。”

路上人很少。夏天的晚上，风里有香樟的味道。“你怎么发现的？觉得自己喜欢男生这件事，是觉得，还是就是？”隔了一会儿，在风里，我问。

“我说的是我好像不喜欢女生。”

“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啊。”

“那还是会有不同的吧？理解能力这么差，还来说我用错关联词。”像往常一样，范丞丞把书包拿起来，他到站了，这一回却是有点生气地说了“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车停下来的时候，风也停住了，这时候香樟的味道最浓郁。

因为太浓郁，嘴巴都被堵住了。因为说不出话来，我也就没有问，“要是你喜欢男生，我能亲你一下吗”这样的话。

这样无理取闹的话，我没有问。

 

那之后我开始和学姐交往。范丞丞又来问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总是要想一会儿才能回答。有时候是“觉得她很漂亮”，有时候是“觉得她全世界最可爱”。答案总在变化，又好像没什么区别。范丞丞说：“你喜欢她的话，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会伤心吗？”我想也没想回答道：“是学姐追的我哈。”范丞丞翻了个白眼，久而久之就不再问了。

是因为那时候他开始喜欢林彦俊吗，我想。这样，就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那也就不会问我了。

 

跟踪林彦俊的第一天，被发现，打哈哈糊弄过去之后一起去打了电动，林彦俊抓了一只娃娃，送给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说：“大哥哥，你真好，等我长大以后我要嫁给你。”范丞丞听完说：“为什么不嫁给你？因为你没有林彦俊帅，知道吗。”我指着范丞丞书包上的玩偶：“摘下来还我，下次夹到不会再送给你。”

跟踪林彦俊的第二天，被发现，打哈哈糊弄过去之后一起去吃了鱼饼和炒冰，之后去了便利店，林彦俊要去买小面包。店员说：“卖没了。”林彦俊一愣：“卖美啦？”他父亲是台湾人，所以他说话时也带着台湾腔。范丞丞听完后说：“哪款啊？”我打了个哈切：“真的卖美了啦，下次见到我帮你买不得了。”

跟踪林彦俊的第三天，被发现。

范丞丞打断我：“你怎么总被发现？”

“废话！”难道恋爱真的会让人智商下降？我对范丞丞的问题深表无语，“那是我表哥，我跟着他他一转头不就认出我来了，要我怎么像个陌生人一样说我没跟着他啊！”

“行行行，你冷静点。”

“怎么冷静？报酬呢？”

范丞丞瞪我一眼，还是认命地跑到楼下商店给我买可乐。我坐在窗边，撑着下巴看他。范丞丞抬起头，我们两个人的眼睛对在一处。我猜他原本想骂人，但楼下有巡查的老师，于是就只能看着我朝他笑弯了眼睛，做出气急败坏的表情。

夏季的白日，风里也有香樟的味道。

 

又后来的某一天，我说：“今天林彦俊用了橘子味的洗发液。”

“靠，”范丞丞摔笔，“我用的橙子味。”

“有什么区别啊，同根同源，一家亲。”

“那不一样啊，甜，酸，好像还有涩涩的苦味。就这样混在了一起。这是橘子的味道，知道吗？”范丞丞一本正经，“橙子只有甜，闻到后不会让人心动的。”

“是吗？”我凑近他的头发，“哦，是挺甜的。”

他的头发很多，柔软，蓬松。阳光下发丝翘起好几根，尾端是棕色的，挂着尘埃。

范丞丞说的没错。甜，酸，好像还有涩涩的苦味。就这样混在了一起。这是橘子的味道。橙子就只有甜。但他也说错了一句。

 

毕竟心动和味道没什么关系。

 

再后来的故事，就是我作为中间人，帮助范丞丞和林彦俊成了朋友，又成了恋人。平凡地恋爱，甜蜜的，有时候也会吵架，然后又和好，又甜蜜，又吵架，又和好。和天底下的恋人没什么区别。早读结束后，范丞丞和林彦俊一起去吃早饭。那之后我就总是在家里就吃好早饭，早读结束时就坐在窗边往下看。

没什么变化。还是有很多巡查的老师，还是有带着香樟气息的风。

但是也有区别。林彦俊和范丞丞走在一起的时候，范丞丞就不会抬头看向这扇窗。

我伸了个懒腰，有些想问范丞丞，“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这时候有人走到我身后，是班上的女孩，拿着新开张的烤肉店的会员卡。“明昊，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男朋友是不是喜欢上了别的人？”是千篇一律的问题，我想，要不我问她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吧？但我最终只是笑着说，好，我帮你看。

从那时候开始，更频繁地窥探着别人的秘密。

好像我所知道的秘密越多，那些没能被填补的空白就能够缩小一些，我就不用去考虑很多事情，也不用去想很多事情。我不愿为那些空白的秘密劳心伤神，因为我从来没有彩色的蜡笔。

 

跟踪林彦俊那段时间，我频繁地做了很多梦。

有时候梦到范丞丞。但更多时候，会梦到范丞丞请我喝的碳酸饮料或是奶茶，梦到我们初一时候一起养的小乌龟，因为太调皮了，疏于照顾，小乌龟跑掉了。我们一致认为乌龟爬得很慢，所以很快就能找到它，但事实是世界过于大，角落也过于多，只是一个疏忽的时间，一个犹豫的时间，它就消失掉了，怎么都追不上。范丞丞急得跑来跑去，这时候林彦俊突然出现了，掌心托着那只小乌龟。然后我醒了。

还会梦到一起吃过的早饭，有时候是牛奶和煎蛋，有时候是米粥和包子。我们都去最左面的窗口，那个阿姨给的最多。范丞丞咬着包子，嘴角粘上青菜，我呕他一声，但就算他下一秒狠狠踢我一脚，我还是会帮他擦一下。可就在我要伸手时，林彦俊突然出现了，带着一包纸巾。是果味的，范丞丞喜欢的味道。然后我又醒了。

也有别的。一起补课时买的资料书，两本打八折，一起买新发行的专辑，我喜欢主打，他喜欢副主打，我们吵起来，过了一会儿又一起听歌了。我怕他生闷气，跑去买奶茶，临走前看见他小声哼着，垂着眼睛，睫毛总是一抖一抖的。这时林彦俊来了，带了奶茶，范丞丞和他分同一副耳机，学校天台锁了，他们就在空空的音乐教室里。我把买奶茶的钱拿去买了可乐，但还没来得及喝，就醒了。

有点亏啊。

也梦到一起坐在末班车上，他是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样子。风停了，到站了，他就拿起书包，对我说“再见”，然后轻快地跳下车，戴上耳机。车动了，我回过头看他，他有时候和我挥挥手，有时候笑一下，有时候做个口型，可能是在骂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又越来越清晰。

 

“虽然还是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是我好像不喜欢女生。”

“要是你喜欢男生，我能亲你一下吗？要是你喜欢男生，能喜欢……”

然后就赶在林彦俊出现之前醒过来了。临睡前没关上窗户，秋天快到来的时候，风变得很冷。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班上那个女孩转学了。

说是因为身体原因。我旁敲侧击问出了答案。她原本身体就不太好，知道男朋友背叛她的事情后情绪变得很糟，调整不过来了。“因为真的很喜欢那家伙，我们媛美受苦了啊，被那家伙骗得团团转。”女生的朋友和我关系还不错，这样对我说了，“媛美说要谢谢你，至少避免了她更多的难过。”

“啊，是吗。”我隔了好久才回答，“希望她早些康复。”

回到座位上，范丞丞凑过来：“没事吧？”

“离开这所学校也许会有利于她调整状态吧。”

“这样也算及时止损吗？”

“算的。”我说，“如果能更早一些不去喜欢，或许更能止损。”

 

后来到了演唱会的时间。我和范丞丞约在场馆外见面。快要到入场时间的时候他才来，我俩像往常一样又吵了几句。到了入场口，范丞丞忽然转身要走。

“靠，你干嘛。”我一愣，想拽住他，结果因为人太多，手指堪堪擦过他的衣角，没办法只好追了出去。

“我不看了。”范丞丞把票塞回我的手心。

我一愣：“你发什么疯啊。”

“说了不看了你听不明白吗？”

“总得给我个原因吧。”

范丞丞深吸一口气：“林彦俊来了。”

“我靠，多大点事儿，你装看不到不就可以了？”我无语，“和蔡徐坤一起吗？”

“……我只看到他了。”

“所以有什么可生气的，只是分手，又不是——”

 

“丞丞？”声音很熟悉，连橘子味道的洗发液的味道也让人熟悉，是林彦俊。他走过来，然后说，“好巧。”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秘密。

范丞丞有秘密，林彦俊也不例外。

 

比如，“明昊，那个迎新大会和你坐在一起的人是谁？”

比如，“范丞丞，是吗？你可以分享些他的事情给我吗？”

又比如，“我喜欢范丞丞，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帮我。”

还比如什么呢？范丞丞对他说的“分手”，他根本不同意，想了无数种求和的方式都没能实现，最后选择了故意和对方的哥哥走得很近，以为这样可以刺激到对方。“明昊，你答应过会帮我吧？”他这么对我说。我看着他的眼睛，就想到了范丞丞的眼睛。

还有吗，还有的。但是因为后来范丞丞没有给我足够的报酬，我就都不肯说了。

 

立秋那天姐姐出门参加同学聚会，走之前勒令我不要打电话给她帮我带零食。结果晚上却接到了姐姐的电话，我正要怼一两句，接听时先听到了姐姐嚎啕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好像还在唱歌。对方说了“抱歉”，随后问：“是明昊吗？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她喝多了，你能来接她一下吗？”

我只好从床上翻身坐起来，赶上了末班车，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着车窗外流动的风光。夜晚天凉，车窗就只开了一点点。我顺着那个缝隙，被冷风呛了个喷嚏，声音被风吹得很远。这时候才想到，原来真的是秋天了。

 

到了酒店，姐姐正坐在门口前流泪。谢过姐姐的朋友后，我把姐姐背到背上，一步步朝着家走去。

姐姐还在哭，眼泪掉在我的脖子上，凉凉的。我只好说：“求你了，可不可以不要哭，明天眼睛肿了又拿我发脾气。”

“呜呜，你是谁啊。”

“我，黄明昊，知道吗，你弟弟。”

“我没有弟弟啊！那个小混蛋，明明说要我给他买橘子味道的洗发液，结果还要怪我，连果酱都不肯给我打开的——呜呜，我没有混蛋弟弟啊！”

“靠。”我翻了个白眼，“黄明娜你过分了啊，我给你把果酱打开了行吗？”

“呜呜呜呜，明昊啊，姐姐好惨，姐姐怎么这么惨啊！”

姐姐一面哭一面捶我，我实在受不了了，毫不客气地把她扔到了路边，转身要跑。身后还是断断续续的哭声，我叹了一口气，又默默转身回去，在姐姐面前蹲了下来。出门匆忙忘记带纸巾，趁姐姐正醉着，我拉起她的衣袖帮她擦眼泪。

 

“你哪里惨了啊，你有我惨吗？”我盯着姐姐一塌糊涂的衣袖，憋着笑说，“亲姐姐整天想着把我送人，喝醉了根本不认我。”顿了顿又笑不出来了，我小声又说，”我可才刚失恋啊。”

“你怎么也失恋了？”姐姐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你失恋了？”我一惊，不禁反问道。

“呜呜呜呜，是啊……你姐姐我、我高中时候暗恋的男生，原来也暗恋了我啊，可他怎么不和我说……我还听信了那堆小贱人的小道消息，以为他真的喜欢校花啊！呜呜呜就这么错过了啊……什么感谢曾有我的青春！就不能是有我的未来吗！”

“我真是服你了，这么聪明的弟弟怎么有这种姐姐啊。不知道小道消息总是失实的吗，姐姐啊，”我叹了口气，“秘密才是最靠谱的啊。”

 

但是，我转念一想，靠谱有用吗？

有时候，如果是永远不会为人所知的秘密，就不会有后续故事吧。

又或者没有听信所谓的小道消息，就认认真真尝试一次，或者干脆利落以壮士扼腕之态说个清楚，也许又是别的什么结局了。可是计划又是赶不上变化的，没说，就是没说。没有后续，也就是没有后续。

 

姐姐哭累了，好像也醒了酒，抱着我的脖子打哭嗝。我陪她坐着，她一会儿唱“那些年错过的大雨”，一会儿又唱“不怪那吻痕还没积累成茧”。我听烦了，就吼了一句：“九十九次我爱他——”

“我不爱了！”姐姐怒吼。

我把姐姐重新背到背上：“我说黄明娜，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我对你这么好，还因为不帮你开果酱就要把我过继掉，蛇蝎心肠啊。”

“呜呜，没有……”

“什么啊，我听到了。”

“因为你，知道吧，妈妈她是高龄产妇，知道吧，身体一直很差的……呜呜，因为你差点难产死掉啊，坏小子啊你可真是……可是，又不能没有你啊，小时候乖乖趴在我腿上，就算长大了，呜呜，也会买零食和口红送我。”

“怎么办呢，我，呜呜呜——”姐姐又哭了，“哪里舍得送走你啊。”

“啊，”我抬起头，看了会儿星星。太明亮了，晃得我睁不开眼，只好低下头好好看路。“知道了。”过了一会儿，我说道。

 

姐姐睡下之后，我又拉开自己的窗帘看星星。我没有因为星星就想到范丞丞的眼睛，但是星星真的很亮。

很亮，很亮。然后才会想到范丞丞，在夏天的时候，香樟绿油油的，我在窗边，低下头，对上不远处抬着头的范丞丞的眼睛。夏天就这样结束了。

这时真的会想起他的眼睛。在末班车上，一切流动的光景中，他的目光也流动着，却又以静止的姿态停在那里。像水一样的眼睛，像雨一样的眼睛，蓝色的感情总是敏感又微妙，风吹过来就会有涟漪泛起。那是令人难过，却又怕会流出眼泪，所以舍不得碰一碰的眼睛。

 

他坐回床上，刚刚随手扔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林彦俊的消息，说“谢谢”。我回复道：“客气。”我点开朋友圈，范丞丞发了照片。两杯奶茶，压在粉色的文件袋上。两杯奶茶都不是我喜欢的味道。过了一会儿范丞丞发消息给我，问我明天要不要一起去买补课用的资料，两本八折。我说行，他发了一个握手的表情。像拉手一样。

那天演唱会的票根翘着一个边，被手机压住了。看到这个，我又会想到别的很多事。

演唱会那天的最后一首歌是新专辑的副主打，安可的时候还是这一首。我觉得歌手本人也很喜欢这首歌，但是范丞丞那时候被林彦俊拉走了，没听到。如果他听到了，会认可我的说法吗？

我突然想到，不会从明天开始又要看到林彦俊来找范丞丞吃早饭吧？就像演唱会那天林彦俊把范丞丞拉走一样，明天也会这样把他拉走吗？

那挺好的，我想，就不用想各种奇怪的理由不在家里吃饭了。

省下的早餐钱，可以买新的像素更好的手机。最近总有人说我拍的照片不够清楚。光省钱也不够，也不能乱花钱，像是这种粉红色的文件袋，不会再买了。不会因为上面有一个皮球，被送走的那个上面有一只小象，拼在一起是一对这种事——不会因为这种事乱花钱了，因为这种事不换新手机，是很没有职业操守的。

 

我的职业操守是什么呢？寻找能让人及时止损的秘密吗？

守住秘密是一件容易又不容易的事情。不小心泄露，被有心人发现，可是只要努力做到守口如瓶或是不为人察觉，不就可以了吗？

 

很容易吧，但是还是有很多人被我发现破绽。哪怕这世界上永远有一个我无法触碰也无法破解和知晓的秘密存在着。

但这并不重要，我想。反正他永远不会知道我的秘密。

 

Fin.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其实有很多我自己想戳破的细节和感情，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因为对于男孩们来说，那是秘密啊。

下一棒有请 @长期回收各种安利 老师！搓手期待！